Jue's blog

我的媽媽是一個職業婦女。她在銀行工作了三十多年，國小之前大概是她最忙的時候。她每天要八點半之前出門，很多時候晚上八點多才到家。我跟弟弟上幼稚園的時候是爺爺接我們放學，晚上是下班比較早的爸爸來爺爺家接我們回家。我們家爸爸煮晚餐，有時候等不及媽媽回家我跟弟弟就先吃。

即便是這樣，我想媽媽還是努力想有一些親子時光。記得晚上的時間她會跟我們玩傳球的遊戲，也記得她教我拍皮球（我也記得做這些活動時她臉上常常塗著白白的面膜－ 善用時間）。所有的節日她跟爸爸都儘量讓我們有回憶；我記得我們每一年冬至前一天晚上都會自己搓湯圓，即使隔天並沒有放假。生日那天，晚餐後也都會有生日蛋糕。

爸爸是一個喜歡戶外活動的人，六日爸媽常常不辭辛勞地帶著大包小包出門。生我之後爸爸只有偉士牌，但我還是有很多嬰兒時期出去玩的照片。我相信媽媽並不曾抱怨麻煩，因為照片裡常可以看到她的笑容。生完弟弟後爸爸買了車，我們更常出遊。現在長大後我知道，出去玩代表事前準備及事後收拾，我想職業婦女的媽媽一定很累。

媽媽有很多堅持，像是我們一定要吃早餐，而且一定要吃完才能出門。因為她相信如果給孩子錢讓他們自己去買早餐，那大概只有一半的時候我們會真的買早餐－ 我想她是對的。剛上小學時，她為了省我吃早飯時間，會幫我泡一杯牛奶，裡面加一顆生雞蛋。後來有一天爸爸說雞蛋吃生的不好，我隔天喝牛奶的時候，被一絲一絲的東西嗆到－ 原來媽媽把蛋煎熟，切成一絲一絲的再丟到牛奶裡。這大概只有我媽媽想的出來吧。

媽媽也花時間金錢陪我們學才藝，我跟弟弟都學鋼琴。每週六她一下班（沒錯當初台灣星期六還要上半天班），就馬上載我去鋼琴班，過兩年後我上完換弟弟上，媽媽就作三個小時的筆記。我們倆都上完後，我們就全家去打打牙祭。回想起來那時候年記小覺得週末很開心，但現在我不知道我會不會有我媽媽每周要罰坐三小時的毅力。

媽媽不太常買玩具或書給我們，我想一部分是她很忙，忙到她其實不知道要買什麼。不過我們還是有很多很優質的童書；因為有很多sales 會去銀行那種地方作推銷，她們同事常常會一起湊一湊買東西打折，也就是她們那個時代的團購。我記得還有一整套“兒童智商180”錄音帶；雖然媽媽不會跟我們睡前說故事，但那套錄音帶曾是我好一段時間的睡前故事。

所以，我的媽媽是不是好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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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是職業婦女，早上她都要在八點半之前把我們打點梳理好送到幼稚園或是爺爺奶奶家，她再去上班。於是乎，早上就成了她最有壓力，最容易暴怒的時刻。據媽媽的說法我小時候動作非。常。慢。吃東西不但吃不好，動作都拖拖拉拉。我記得她常常在幫我綁頭髮時因為我不肯坐好或是亂叫用梳背打我。我也常因為要趕著出門但又臨時找不到東西而被打。

我記得有一次是找不到墊板。因為爸爸規定我每天要背墊板後面的九九乘法表，找不到墊板我就不能完成那天的功課。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找不到，媽媽眼看快來不及了，氣急敗壞地拖著我，一邊找一邊打。我相信那一天她遲到了，我到奶奶家的時候，兩隻手臂滿滿的瘀青。那年我不到五歲。

我記得爺爺非常生氣地打電話到爸爸公司罵爸爸。我記得爺爺說，一塊墊板十塊錢，有必要把孩子打成這樣？然後我相信媽媽在公司被爸爸罵了，因為那天晚上他們大吵一架。記得那天晚上媽媽在我床頭掉淚，但我不記得有特別的感覺，只依稀覺得你明天還不是會照打我。

後來大一點，我一次同學在我家門口叫我名字，爸媽開明地讓他們進來玩。過一週後，其中一個同學沒來學校，老師說他“逃學”了。我第一次聽到這個名詞，閒來無事的星期天下午，我跟媽媽說 “媽媽，你記得上次來我們家玩的同學嗎？他前天逃學了吔”

到今天我還是記得很清楚，那是星期日下午，我媽在洗鞋。她回過身，手還帶著塑膠手套，就用力從我頭打下去，

“那種人你還讓他到家裡來！”

我整個人呆了幾秒，也沒有多說什麼，訕訕地回房間。

我也記得很清楚，從那年我九歲起，就不在媽媽身邊跟東跟西地說話。

媽媽跟奶奶處得不好。從我有記憶以來，媽媽總是跟我說，她跟奶奶一開始是相安無事的。以前他們一起住，每天去上班前她都會把屋裡屋外打掃一遍，作好所有人的早餐，準備好爺爺跟叔叔的便當後，她才去上班。懷了我之後這一些一天也沒停過。但是生了之後，因為坐月子沒有打掃，才一周我奶奶就開始“不得了”了。因為她那樣，媽媽只好一週就下床開始做事，結果奶奶還是不滿意，媽媽自己身體也沒顧好。

媽媽還會補充說明，她跟我爸爸之前從不吵架，生我之後才會吵的。

到現在我還是很想知道，媽媽到底想表達什麼。她要說她後悔生我？我想應該不是，我也是他們口中去註生娘娘那求來的。要表達我其實給她帶來厄運？還是我破壞她跟爸爸的感情？我想她大概是要說，看，你帶來這麼多麻煩，你以後要更孝順我。

長大後，我是個有非常容易有起床氣的人。我常跟大爺說早上起來不要跟我說太多話，我大概會不高興。但是我不是從小就是這樣的；至少四五歲之前不是。幸好M大爺跟我相反。他是那種一邊作早餐會一邊唱歌的人。

媽媽現在對我最常抱怨的台詞是“別人的女兒都好貼心，常在身邊講東講西的。你是半句心裡話都不會跟我說”。我知道她抱怨是真的。因為從九歲不知道什麼事是“她想聽的’開始，我已經不再跟她她說話。加上媽媽非常奉行“打是愛”的教育，從小我記不清楚有多少次因為手臂上的瘀青而不敢穿短袖。但是跟四歲那年不同的是，我不再“沒有特別的感覺”，而是每次被打完我都討厭媽媽討厭到牙癢癢的。

所以，我的媽媽是不是好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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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包子出生之前，我總是想我不要“太愛”我的小孩，我還是要當那個“自己”。但現在每天看著寶寶，跟所有的媽媽一樣，我的心都融化了。她對我笑的時候，她趴在我胸口的時候，她輕輕舔我的手指的時候，我都祈禱時間過慢一點，讓我好好記得她現在的樣子。我纔知道想繼續當那個“自己”的我其實很傻。

但是，我沒有改變的想法是，我不想要要求她愛我。她可以在感受到我的愛之後，決定她要愛我多少。我媽媽到現在還覺得毒打我是為我好，但是我無法愛那樣的她。我希望小包子可以在我們的互動模式中，找一個她願意跟我對話的方式，我不願意跟她說“生你這個女兒真沒用，什麼都不會跟我說，一點都不貼心”，因為我媽媽這麼跟我說的時候，只是讓我更沈默。

我想我的媽媽是愛我的，她是不是好媽媽，我無法回答。我能確定的是，她不是那種陪我走過生命中快樂與低潮的媽媽。

我會不會是好媽媽？這不是我自己能回答的。但是我希望，我能用小包子能理解的方式愛她，然後讓她自己決定她要愛我多少。我希望，她會願意讓我陪她走過生命中不同的風景。